约伯记第六章
约伯
全能者的箭射入我身(六1-13)
约伯的第二轮言论同样狂放、可怕,正如他第一轮言论的愁烦与苦毒一样。在中间那一段话(六14-30),他说得异常清楚,说他再也不会理会他的三个朋友所说的任何话。以利法是他们之中唯一说过话的人,但他的话使约伯深受刺激,以致约伯忿怒地反击他们三人,蛮横地指摘他们不忠、出卖朋友而不感到良心不安。在第七章他完全忽视他们,而且以同样横蛮的态度讲话,对象是他视为真正敌手的上帝。但在这两段剧烈而且叫人吃惊的话语之前,他在六章一至十三节设法使他的朋友相信,他说的话若是说得极度严厉,那是因为他有合理的原因;而且第一次公开表明令他心情纷乱的是什么──那改变不在他自己,而是他一直被教导要视祂为创造者和保护者的那一位改变了。这也是一段紧张而又极具攻击性的经文。
(一)
约伯要到下一轮发言时(请参九2)才和以利法的核心神学主张格斗(四17):无人在上帝眼中被称为义。是以利法恳求他谦卑地把正在困扰他的情况摆在上帝面前,尤其是他暗示‘忿怒’,或愤恨,按定义来说是一件坏事(五2)。他为什么不像哈拿,一个‘心里愁苦的妇人’,将他所遭受的对待那深切焦虑和痛苦的感觉表达出来(请参撒上一15-16)?他为什么不像那个写诗篇的人,谴责上帝掩面不顾他,并埋怨为何他心灵中痛苦不绝、心中愁苦不减(请参诗十三1-2)呢?倘若把他的对抗和使他对抗的那些灾祸与海沙各置于天秤一端,那么前者(而不是后者)将会更重了。为这缘故,他在第三章的话才这样激动。
约伯后来才公开诉说那些他以前曾暗示过的事。那不只是说,他受的痛苦是来自上帝──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──而是说上帝已成了他的仇敌。因此他的友人不会对他所说的话有怀疑,他使用从军事战斗引伸而来的隐喻,像负自己‘暴戾命运的投石器和箭’(Slings and
arrows,编按:喻苦难)的哈姆雷特(Hamlet)一样,他身体的痛苦和疾病就是全能者的箭,有毒的箭头把毒液射入他内心深处。他精神上的种种恐惧是上帝派遣来围攻他的大军。
接是两句所有智慧教师都钟爱的谚语。兽类(野生的或饲养的)有食物时都不吵闹。无盐或无味的东西,人是不吃的。(关于标准修订本译的‘脏得令人呕心的马齿苋’,乃是一种汁液有黏性而无味的植物,钦定本则用更有功效使人作呕的‘蛋青’〔至少听起来如此〕;但这样的译法似乎只追溯至犹太人的拉比。这片语仍备受争论。)
第一个谚语的意义是清楚的:约伯有理由叫喊出来。但第二个谚语就比较令人费解。它是不是指以利法的劝告,令约伯觉得淡而无味而且是不能忍受呢?还是由于形容词‘淡而无味’与一章廿二节标准修订本译作‘错误’(译按:和合本译作‘愚妄’)的那个名词相连,所以对他的劝告作更厉害的指摘吗?在那个民间故事中,约伯受到称赞,因为他对上帝所做任何‘淡而无味’的事(意指任何不合适或不符性格的事)──都不加以指控。他此刻在一个谚语的包装下正是这样作么?依我看来,关于接受那更尖锐意义的唯一疑虑是:若以淡而无味的饮食为隐喻,来描述约伯刚才说,使他遭受最严重的身体和精神折磨的那些苦难,似乎不够强烈。也许最主要的暗示是指以利法的言论,另外的暗示,则要让读者自己去体会了,那是由作者以一种讽刺的双关语暗暗或不自觉地插入的。我们要问的是,在悲剧初期作上帝勇敢的辩护者的那人,现在在哪里?
这一节(第7节)最后一句的意义不分明;但新国际译本(NIV)要比标准修订本更能捕捉其可能的意义:‘这样的食物令我不好受’(‘作呕’会更佳)。
(二)
约伯藉军事隐喻描述上帝对待他的做法是大胆的,但在圣经别的章节那些有信心的人,遭受人生打击摇摇欲坠之际,并无类似的言论;请参诗篇卅八篇一、二节,一三九篇五节,耶利米哀歌二章四、五节。但在这样的章节中,总是(或几乎总是)有向上帝求助用以抗衡灾难的恳求;那正是以利法恳求约伯作的那一种祈求:请参诗篇卅八篇十五节,廿一、廿二节;耶利米哀歌二章十八至二十节。(就是这些恳求,和经常随恳求而来的信靠表现,把许多‘哀歌’诗篇变成温暖和正面的宗教诗篇。)但约伯尚未准备好对策(还差很远),把责备与信心结合起来。他已经尝试过走谦卑顺服的道路,却没有得到所希望的效果。他的朋友不知道这一点么?
然而,有一个要求是,他愿能用清洁的良心来作(第8节)。在第三章他已希望死了倒好。现在他要求上帝立刻将他杀死,看看这样是否会令以利法高兴。若要与上下文苦毒的讽刺保持一致,第十节就应译作:
虽然我从未不忠于那圣者的命令,
因为那样,至终会给我带来安慰,
而且尽管仍有严酷的痛苦,我都会欢欣雀跃。
约伯死于大敌手中的期望,足以给他带来反常的满足感,并使他能愉快地忘记他现在的痛苦。他已度过一段无可指摘的生活,并且在大小的事上都留心遵守了上帝的律法,即使是这样,对他似乎也无关重要了。在此不会给他有公开的辩白,但至少他自己知道,他并没有作过什么事该遭受这种命运,和该承受别人所下的结论,假如他们敢下结论的话,他们会说那‘圣者’作在他身上的实在不够圣洁。约伯不再用这种神圣的称号,也许他会刻薄地回想以利法所见的异象和他在五章一节的揶揄。
约伯用这些话显然是坚决不顾一切的,而开始对上帝旨意持对抗的态度,并不断地咒,这是没有任何哀歌诗篇(无论如何充满仇恨)可以相比的。然而使他这样作的,并非出于傲慢或勇气,不过是孤寂带来的软弱。他已经没有丁点力气留下来,也丝毫没有以利法力劝他表现出来的那种能耐了。他被一位神圣的敌对者无情地追捕,只能乞求那属天的、折磨人的使者,给他来个致命的一击(Coup de gra^ce)。
我的弟兄诡诈好像溪水(六14-30)
(三)
标准修订本本身不是依据希伯来原文,而是依据古叙利亚文和古拉丁文的译本,假借约伯的口,在他转过来对抗他的友人时,讲了一篇小讲章。一个对他的朋友不仁慈(作不忠更好)的人,不是一个真正有宗教信仰的人。这其实就是那篇讲章所讲的。它是一篇严厉的斥责,但它并没有希伯来原文那样严苛(或者那样大胆)。第十四节希伯来经文的第一句话是非常罕见的,而且句子构造是断断续续的,直译作‘逐渐消失的某人──忠贞──从他的友人。’虽然那些古代的译者可能被一句罕见的话和不连贯的韵律误导了,这些都没有理由使我们怀疑这段经文。相反地,我们应当主张这些正好与约伯的心情十分配合,他的心情从这段言论开始,已经变得愈来愈激动了。于是第二句便引进了那大胆的成分,把整个心情显露出来:
一个在绝望中的人,即使他摒弃对全能者的敬畏,
他的朋友也应对他忠诚。
不错,他正如以利法曾暗指的,已有丧失他对上帝的信心之虞──或者,正如他会较喜欢这样说的,他再不能使自己敬拜或尊敬他一度认识的上帝。甚至在这样的情况下,真正的朋友应能仍然信任他。
相反地,他的三个朋友已辜负了他的期望,而且他们也成了他的仇敌。他以几乎像荷马式篇幅的明喻(在希伯来文中,长的明喻非常罕见),把他们比作外约但高地芸芸河道(干河床)或溪流之一。那些小河奔腾至约但盆地,或流入那地区少数四季不枯竭像耶牧或雅博的河流。在冬天,当无人需要它们时,它们便暴涨,糁涌流过时,水面交错冰雪。但在夏天,旅行商队再次开始活动时(从阿拉伯至大马色的王道经过这一区域;请参民二十14-21,廿一21-23),它们都干涸了,只余石质的河床迎接口渴的客商;甚至沿干涸的河道绕行的便道上,都不见一点水的痕迹,它们渐隐没于旷野的沙漠中了。(在耶十五18,一段类似的经文中,耶利米──只一次比约伯更加刻薄──把上帝比作流干的‘诡诈河道’)
约伯最需要他的朋友时,他们对他也是如此,他们畏缩一旁,仿佛自己见了幽灵一般。那并非他曾请求他们施舍!他没有乞求他们借贷或帮助,用以向重要的人物行贿(那时甚至和现在一样,那似乎是东方人把事办好的方法;请参赛一23,弥三11)。他也不是因欠债而被监禁或被绑架,而要他们为他代付一大笔赎金。他所请求的只是一点人类的同情,但他们并不想了解他。
(四)
但那是他全部的请求吗?根据廿四至三十节,那是否定的。在那里约伯的讽刺变得甚至更加辛辣,因他表明自己正直,他要辩白,对他而言,这是唯一关系重大的事。他热切渴望以死了结他的痛苦,但那是软弱的时刻,引致他(请参六10)把那有福的信仰置于他想知道上帝为何这样虐待他的强烈愿望之上。总之,他期待的唯一忠诚是,他的朋友能认同他。若稍有一些不认同他的话,他们便不是他的朋友。
我会把一些比标准修订本把尖刻得多的言词引入这段经文中,并把廿四至三十节翻译如下:
所以继续作我的教师吧,我必缄默,
继续指示我错在哪里。
公义之人的劝告是多么令人作呕,
你们的非难又何等中肯呀!
你们以为你们在争辩言词,
但绝望之人的话只如风么?
你们要为孤儿拈阄么?
然而你们为你们的朋友讨价还价。
就这一次,请考虑一下我这一边的道理;
我在你们面前并不撒谎。
要想想我的道理,你们已作得不公正了!
再想想我的道理;我的正直正危若累卵!
我所说的岂是颠倒是非么?
我的识见岂不够知道灾祸究竟是为了什么吗?
在这些话里面有绝望,但也有一点儿宝贵的谦恭。约伯谴责他的朋友‘廉价出卖’他,仿佛他是个孤儿等看哪个面貌可憎的债主,若够运的话就在牌局上把他赢过来,并卖给人作奴隶,好付清他亡父的债。这样的指责合理吗?他们对他说过任何理由,表示他们认为他对他们说谎么?当以利法承认了(无论约伯认为他是如何假冒为善)他作为好人,在受不该受的苦时,他有什么权利说他们没留心听他那一方的陈词呢?若诚实而论,使我们不得不对这些问题作否定的答覆。比勒达和琐法初次而以利法第二次说话时,其实我们没有理由指出约伯的判断,是几乎精确无误的。在舌战中,‘先发制人的攻击’肯定是不容许的。那岂不等于他自愿看到他要他们避免的结果吗?
约伯以不可饶恕的恶意来对待三人的裁决,是无法避免的。圣经告诉我们说,那三人是从远地而来‘安慰他’,然后便默不作声坐在他旁边一周之久,因为‘他们看见他受的苦极大’(二13直译)。这个民间故事说到约伯的正直时,为什么我们就要信?而当它描述那些朋友付代价和操心关注他时,我们便不信呢?
明显的事实是:约伯,在他现在的心情中,不是任何人类的同情和帮助能理解的。约伯怀狂热的目的,要持守宗教的礼节,并要从自己的无辜中指出上帝的恶意;这种目的连圣人也无法扭转过来,更何况那些友人都不是圣人。被弃而又孤单,他觉得自己被禁锢起来,与一位比他强过千万倍的神圣仇敌战斗。假如公平还有任何意义的话,他反正定要向祂降服。按那种意义而言,他或许并非任何人所能指摘的。他对他友人的仇视是应深受谴责的;但岂不可以说得仁慈一点,那仇视并非完全针对他们个人,而是针对任何和每一个未受他所受之苦的人。为此,他们对他所经历的苦岂能无概念吗?他对他们的攻击,有当他们的面把门砰然关上的效果;但那门曾经敞开过么?把最邪恶的解释加之于他们说的任何事情,岂不是无可避免的吗?
我相信约伯只有在这里所作的辩称才站得住脚。他并不是自以为义,并痛恨地逐项逐项定他们的罪。倒不如说我们见到有一个像李尔王(Lear)的人,悲伤得如疯似癫,十分忧郁而又极度轻视的承认他们无法意见一致。作为对话,这真是一个骇人的时刻──在理论上还有一条漫长的路要走──在现实中缓慢忧郁地停下来。从这时刻起,约伯和朋友都不会(或真的不期望),得到公平的听讼了。
德莱敦(John Dryden)说:‘卑鄙的人没有朋友。’这话说得一点不错。但过失并非总是存在于朋友之中。──《每日研经丛书》